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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8日 星期三

三十歲之後


青春不近不遠
和衰老保持距離;與死亡畢恭畢敬
健康地在寒冬清晨裡醒來
逐漸腐爛,內心熾熱的一塊

昨日所書如窗上沉重凍露
微小片刻凝聚,結出碩大彈藥
今日之我無端被空襲……
情感的積蓄所剩無幾;
欲望在夜裡透支
曾經傷害過的人紛紛到夢裡來
他們住下,在腦中填海造陸
各據各的領地

日日如蟻,搬負著生活
替未來儲存甜味
堅信勞動的痠痛終能順利轉化成糖份
三十歲之後決定開始鍛鍊
談吐的肌群、應對的核心
為了更合身的明日重訓
讀取生存的訣竅:
工於心計;精準地判斷
哪些話適合迂迴,語調是否
過份坦露。

也決定日行小惡——
願你隱忍良善
神明易於羨妒,總趁誰心地柔軟
悄悄將我們提早沒收……
三十歲之後已心有所屬
覺得愛(與不愛)都無所謂
只需要你,當情緒起了毛邊

還記得向我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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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訊》2018 三月號

2017年11月25日 星期六

聽牙醫的話



幾年前看到牙醫師公會的統計,牙醫師的平均年齡居然不到耳順之年,對於當時剛畢業考取執照的我而言,著實對未來感到失魂落魄(心裡想著人生居然糊里糊塗地快過了一半),雖然後來了解到那項統計是牙醫師請領死亡保險給付的平均壽命,而非真正的牙醫師平均年齡,內心總算寬慰不少。

開始工作後,漸漸明白多年前看到的那份統計其實不無道理——在外人眼裡,牙醫師的工作總是給人外表光鮮亮麗,表現專業自信(並隨時露出燦爛笑容與明眸皓齒)的態度——但真相卻是,牙醫師無時無刻處於高壓的環境。小時候家裡做的是鞋業代工,如今想來,自己的工作是那樣地似曾相識。和父母踩著針車裁縫鞋面與滾邊一樣,牙醫師腳踩踏板時緩時快,手握磨牙手機小心閃過患者軟嫩的嘴邊肉;眼神專注於患齒,一邊還要俐落地瞄著患者緊繃的身體,一邊安撫不安的情緒。同時,外頭候診區眾多的眼神深深企盼,助理時而跑進診間,低聲詢問:「下一個還要等多久?」

經常一整天看診下來,肩頸腰椎痠痛,雙眼乾澀昏花,此時又特別需要十分不健康的療傷系食物(諸如鹽酥雞、滷味、手搖飲料等)的慰藉。久而久之,茶餘飯後的話題常圍繞在某某指壓按摩效果十足、哪家眼科大推,以及最近是不是又發福了……之類的話題。除此之外,含有揮發性物質的牙科材料、病人的飛沫血液、高分貝的高速手機以及尖銳器械等,都是牙醫師的健康殺手。難怪前兩年在美國的研究中,牙醫師竟名列最不健康的職業之首。

因此,聽牙醫師談養生之道完全是一件請鬼拿藥單的事情。然而,這些外在的傷害對於牙醫師來說早已司空見慣,而壓垮牙醫師崩潰日常的最後一根稻草,卻往往是患者無心的一句話……

「神經為什麼不能一次抽乾淨,到底還要來幾次?」(我比你還想趕快結束啊!)
「你們這裡作假牙好貴喔,我在某某診所一顆假牙才五千,三顆還打八折呢!」(我給你的治療可沒打折呀!)

最近因為一本在書店衝上暢銷排行榜的口腔衛教書,在牙醫界掀起巨大波瀾。作者雖同是牙醫師,但內容卻與現今牙科治療的準則大相逕庭,並搭配令許多牙醫師噴飯的插圖。這樣的書籍能夠登上暢銷排行榜,不也顯示著許多人不願接受正統的治療,寧願尋求旁門左道,只為了當下的方便、快速、便宜?

牙科治療是十分精細且耗費時間的工作,舉凡根管治療(不是鋼管治療!)、牙周手術、磨牙印模等,這也是為何牙科常需要事前約診的緣故。而時常看到患者因為貪圖一時的便宜與快速,做上了邊緣不合的假牙,或是隨便找了無牌的密醫做了不確實的治療而衍生出更大的問題。雖然在台灣的健保制度下,民眾本來就有自由就醫的權利,但患者若因此養成了逛診所或逛醫院(hospital shopping)的習慣,終究可能成為猶如燙手山芋的「人球」,而被醫師另請高明了。

看診一段時間,總是能在診間遇到正值窈窕年華的少男少女,妝容滿面,但張嘴一看卻令人搖頭。很難想像,在牙醫診所比便利商店還多,看診如此方便的台灣,許多年紀輕輕的俊男靚女卻已滿口殘根敗齒。通常得等到痛到受不了或是臉腫如豬頭時才肯就診,大部分的原因往往是「害怕看牙」。許多有嚴重「牙科恐懼症」的人,由於莫名的懼怕而不計一切地逃避看牙,等到轉變成急需侵入性治療的牙科急症時才就醫,更加深了對於牙科治療的恐懼,便容易落入「恐懼的循環」之中。

但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關於看牙這件小事,逃避並不可恥,但逃避卻會讓你「無齒」。

或許很多人以為牙醫師每天幫人看牙,自己一定不怕給人看牙?老實告訴你,我怕死了!每次請同事幫我洗牙時,那吱吱作響的超音波洗牙機頭游移在齒間,感覺全身寒毛直豎,時而幾顆牙特別敏感,頓時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整個人都要萎軟在診療椅上。當然更別說那萬惡的磨牙手機了,堪稱人間十大凶器之一,那高速運轉的聲響或許是許多人在夜深人靜時徘徊不去的夢靨。

但為了顧及門面(總不能身為牙醫師卻滿口爛牙),因此自己對於牙齒的保養特別重視,除了少吃零食之外,三餐過後一定認真地使用牙線,儼然成為「一餐不用牙線,便覺面目可憎」之人。

因此每當患者問我,可不可以只用漱口水就好?可以一天只刷一次牙嗎?面對這些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卻只希望可以聽到安慰自己偷懶心情的問題,身為一個專業的牙醫師早就刀槍不入,馬上收起笑容,苦口婆心地進行口腔衛教。我喜歡用很生活化的方式比喻:請問地上有陳年汙垢,你會只用水沖而不拿起刷子用力刷洗嗎?抑或是,請問你一天吃三餐都只洗一次筷子湯匙嗎?

即使身為牙醫師,也不可能經歷所有的牙科治療,因此常常從病人身上學習到更多。我喜歡請患者描述疼痛的樣貌——尖銳痛?鈍痛?是喝冰水痛還是喝熱水比較痛?不咬東西的時候會痛嗎?癢癢的痛還是腫痛?——在訓練的過程中,我們被教導關於牙痛的各種態勢,必須傾聽並了解患者的主訴才能夠得到確實的診斷。言叔夏筆下的牙疼是很難讓人起照顧心的:「蛀洞裡傳來咻咻聲,像有蛇鑽過。」在我看來,那應該接近教科書中的「搏動性痛」(Throbbing pain),代表著齲蝕幾近牙髓,呈現不可逆之牙髓炎了。

甚至,牙痛也容易讓人對於未來懷憂喪志,牙痛的日子像窗外綿綿細雨,病了的牙床像泡爛的街,軟浸軟浸的爛。盛浩偉對於蛀牙的註解是:「蛀牙的當下,就預告了這顆牙的未來不會更好,只會更糟,就像某些事情一旦發生,便再也無法彌補。」而詩人黃羊川寫道:「痛苦如蛀壞的牙,除了拔除,沒有藥醫。」每每看到這裡,脆弱的內心又開始吶喊,「不是這樣的,別輕易放棄啊!」齲蛀的牙齒只是暫時生病了,經過治療後還是有機會恢復健康,咀嚼生命的美好,請不要放棄治療啊!

在診間有時容易看到一些有趣的現象。可能是經驗豐富且待人和藹可親的某教授級醫師卻被病人咆哮;而做事丟三落四菜逼八的某實習醫師卻不可思議地收到了病人的感謝函。老一輩的人常說「病人醫師緣」,成為彼此的病人與醫師確實是一種得來不易的緣分。因此看診久了,遇到tone調磁場不對的病人,即使已經花了大半時間解釋病情,卻還被抱怨投訴的情況,也逐漸能夠釋懷。因此,不需要有名醫迷思,找到一位能夠仔細傾聽你的不適,令人感到信任的牙醫師是十分重要的。

資訊便利的時代,病人也需要對自己的健康負責。曾看過某個經營部落格有聲有色的學長,將患者的期望:「要快、要好、要便宜」,三個願望畫成三個圓,而三者的交集是「暫時不存在於地球」。確實是,所有的事物都是有代價的,而我們如何能期待不勞而獲。但不變的是,預防勝於治療,別讓小洞蛀成了牙痛,牙痛變成心痛。


因此,朋友啊,我終究不敢反問你,多久沒看牙了呢?

2017年7月6日 星期四

飛機風


無事的周末下午,外頭晴朗亮晃,房間裡被午後穿透窗簾的陽光烘得酥脆。什麼事都不想做,在床上萎靡軟爛,直想睡去卻又不甘美好的假日時光在酣眠的海洋中覆滅。總在這時候,有人救世主般地宣布:「去看飛機吧!」瞬間拯救了我。我們都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出門,不讓自己荒廢在家。

於是機車雙載、市民大道轉復興北路,經過超商的時候,你總要我暫停一下,匆匆買來茶葉蛋、科學麵和綠茶。在你眼中,小小的午後出遊都是你心底孩子般的野餐時光。接著民權東路直行不久轉入濱江街的小巷子──這裡緊鄰著松山機場起降的跑道,可以看到早已聚集眾多飛機迷。

後來才知道原來你也是個飛機迷。除了基本的「舉頭望天空,低頭說機型」的能力之外,手機裡也安裝了追蹤航班的App,另外還付費升級成可以顯示班機飛行高度以及能即時3D俯瞰地形的功能。除此之外,對於某某航空有什麼特殊機型、可搭載多少乘客,以及飛機餐吃些什麼等資訊更是瞭若指掌。反觀對於什麼事都興趣缺缺無特別嗜好的我,總是打從心底感到佩服。

把機車停妥,你興奮地查看手機,一邊追蹤著接下來即將降落的班機,不停向我同步播送:「下一班降落的飛機是A330-300,目前高度3762英呎,這一架超大的……」「你看、你看,小鋼砲螺旋槳的要飛走了!」通常此刻的我正窮盡力氣剝著熱呼呼的茶葉蛋,或是被科學麵的胡椒粉嗆得噴嚏連連,無法發表太多意見。

一開始陪著去看飛機,心裡想著,不就看飛機來來去去、起起落落而已,有什麼好令人期待的呢。後來才慢慢了解其中的樂趣,譬如你可以悄悄混入人群中,偷聽飛機迷們分享著無線電裡的訊息:「剛剛那架一直重飛,可不是什麼緊急事件,是因為今天考試啦!」或是和大家一起朝慢慢滑入跑道即將起飛的班機用力地揮舞雙臂:「有喔,有喔,白手套的機長也揮手了!」一群人彷彿等候多時的孩子們得到了獎賞。

像是飛機裡也坐著自己最親愛的親人朋友,戴著白手套的帥氣機長接收到我們滿滿的祝福,就要帶他們往幸福的彼端出發。

但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等待。在飛機起降的空檔,跑道邊恢復一陣靜謐。此時會發現,有的是上了年紀的夫妻、有的是全家一起出遊,甚至有騎著重機的車隊,但大多是情侶。這裡不是觀光勝地,也沒有景點指引,但大家卻口耳相傳、按圖索驥地齊聚一起。或許「看飛機」本身便是一件極浪漫的事,而飛機起降更能令人感到被一股震懾且巨大的幸福籠罩。

大多數的人喜歡看飛機降落,一開始是遠方的一個小光點,伴著落日餘暉慢慢接近,從頭頂上空飛過時,彷彿伸手可及。劃破天際的引擎聲讓人忍不住摀住雙耳,但卻不住興奮地大叫。而我卻獨鍾起飛的瞬間──待飛機滑入起飛跑道後,通常不會有太多等待時間,此時引擎全速運轉,彷彿蓄積著滿腹委屈,一個箭步直衝向前──白努力定理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頭也不回地期待著未來海闊天空。

這時候我總想起詩人陳雋弘的詩句:「遼闊的天空,不著邊際的/話題起降/持續後退的跑道上,卻始終沒有一架班次/真正屬於我們。」或許是自己爛泥日常,喜愛宅廢在家,且尚無餘裕可以像臉書上的朋友,今天在東京、明日到冰島,每每出國就像出入自家廚房般自在。於是也想像著把自己託運上每架起飛的班機,跟著一起環遊世界。

望著飛機起飛後漸行漸遠的身影,迎面吹拂而來的飛機風夾帶著刺鼻的柴油味以及塑膠燃燒的味道。有時風的衝勁讓我忍不住別過頭去,再一回頭,飛機卻已緩緩沒入了雲層。


然後我們便持續著更多不著邊際的話題,等待著下一架班次,都與我們無關的起飛與落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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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05 聯合副刊

2017年2月6日 星期一

陪你變老


終究你將忘記我
名字、長相,令人擔憂的我的人生
失去了思考和語言
返家路線異常遙遠
尋常午後的庭院變得陌生
回憶出現時差:過期帳單、愛吃的菜
去年許下身體健康的願

讓我們立一個約:
「切莫看輕自己,
終將在世間默默地消逝。」
送你去上課,拇指蓋章
說好晚點接你:聽老師的話
交一些朋友;不要眼巴巴等著我
像小時候等你在校門口

為你挑選軟爛時蔬
均衡飲食;按時吃藥
適時鬆軟筋骨。能動的時候
就不讓自己靜靜坐著──
發獃倒數餘後的時光
好好善待自己
像你一直以來愛著我

終將我們一起面對
經常造訪的無眠、失控的排泄
一起溫習錯亂的時序
夜裡總有無法抑止的孤獨
暗湧襲來打落規律日常
沉入最深的海裡讓我們成為彼此的網
拉住萎弛的肉身,攔下
共度的美好晨光

絢爛大爆炸時代遠去
時間是亙古的老朽
無法與你走到最終,但願靜靜地
陪你一起變老




2017年2月1日 星期三

放心的人



電腦上撥放著顱顏部的X光片,黑白螢幕多了好幾處亮白突兀的影像,從形狀可輕易判斷出是眾多骨釘、骨板;下顎骨還有明顯的斷裂痕跡,也勉強地被人造的金屬固定著。眼前的患者若不是被完整的皮肉包覆,很難想像底下曾經如此地支離破碎。

年輕患者K年紀與我相仿,半邊臉頰明顯凹陷,喉下鎖骨間可看見氣切口癒合痕跡;行動上遲鈍許多,說話也總是不連續的句子,但對話起來感覺仍是一個有禮貌的孩子。K進出我的診間多次,為的是顎骨斷裂傷到了牙齒──原本應該堅硬完整的齒根,因為持續地發炎,被吃出了凹凸不平的窟窿。

診療結束後,趁著K去洗手間的空檔,和陪同前來的K的母親談起──原來是騎機車在陽明山上出了車禍,撞到電線桿,當下幾近毀容──後來K成了植物人,躺在醫院好幾個月,昏迷指數只有3,和K的父親彼此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能因為年輕,後來K奇蹟似地甦醒,恢復了行動,並進行好幾次整形手術,才恢復到目前尚稱完整的樣貌。

「事情遇到了,還是得陪他一起走過啊……」K的母親說。那時主治醫師要她不要將K送到養護中心;居家自己照顧,患者熟悉環境,復原也會更快。有工作在身的她,於是每兩個小時就請假回家一趟,幫K換上乾淨的尿布。K的母親講來如此浮雲白霧,我卻聽得秤砣心沉甸甸。

「不像你們,都不用令人操心。」K的母親淡淡地說。

是這樣嗎?我撫摸右手臂上巨大的傷疤,想起小時候到工廠幫忙,因為貪玩的緣故,一不小心,整隻右手被機器拖了進去,喀拉喀拉卡在關節處機器才停下來。當時父親看到後急忙關上電源,將機器用力撬開,我的手被拯救出來時,早已像是經過榨汁機的甘蔗一般,爆裂出一個大洞。

往醫院的路上,我還記得母親抱著我在父親車子後座,我將手臂半高舉,想讓血流緩慢下來。異常冷靜的我,路途中不停看著手臂上的破洞裡,黃色的脂肪組織和藍紅色的血管肌肉,恐懼此刻遠遠勝過了疼痛。後來父親告訴我,母親在我送進手術室縫合的時候,就昏倒在急診室了。

或許是年紀小骨頭還軟,後來除了留下蟒狀的疤,以及較無力氣之外,比起左手,右手的動作仍算靈活。但事後想起來,母親當時在急診室昏厥過去,究竟是驚嚇過度,還是太過於擔心我未來可能就要截去了手臂?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面對,終究超過了當時的想像。

父親離開後,便少了一個人的擔心;在外生活跌跌撞撞,每次打電話回家,也總是報喜不報憂,為的是不讓母親擔憂。但這樣真的就能夠做一個讓人放心的人嗎?即使幾近而立,看待事物仍無法瞻前顧後;時常莽莽撞撞,得罪了他人。成為醫者之後,在日趨險峻的醫療場域浮浮沉沉,有時被患者詢問年紀,一開始喜形於色,自詡是保養得宜;後來經過側面了解,原來大多是對於年輕醫師經驗不足的不放心。

因此常常為了扳回一城,在看診時總是表現出過分的專業姿態,嘗試說服對方;但與神色自若、談笑風生的老教授們比起來,生澀的語調及閃爍的眼神,是否更加暴露出自己其實缺乏著自信。我們常花許多時間傾聽與了解患者的主訴與病徵,時常想著,在患者眼裡,自己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會是一個能夠讓人放心的醫師嗎?

K從洗手間沿著長長的走廊向我走來,步行的樣態仍略顯顛簸,眼神看著我和他的母親,視線卻飄忽著。我替K安排了六個月的定期回診,一邊寫著約診卡片,彷彿與自己勉勵般地對K說:「要加油喔!」期待著半年之後,我們都能夠成為一個更令人放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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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7  聯合報副刊

2017年1月25日 星期三

你啊你啊


「我最喜歡和你一起發生的,是最平淡最簡單的日常。」
——魏如萱〈你啊你啊〉

你啊你啊,想到有一段日子沒有好好寫一封信給你了。

過於平凡的日常讓我們忘記了生活的起伏,起床盥洗、上班下班、三餐剔牙看電視,有時候連仔細聽對方說話都變得漫不經心。

剛認識的時候,我們還會煞有其事地撕下筆記簿的紙,我習慣寫一些言不及義的、親密的玩笑話;而你大多是因我要回鄉下老家,你出門上班前留下的字條,幾行蚯蚓般的字句輔以令人發笑的圖說,要健忘的我記得該帶齊的行李。

我總笑你字跡潦草、筆畫不工整,但善於繪圖的你卻老反駁謂是藝術,平凡人如我是不會懂的。是啊,有時我想,如歌手白安所唱:「是什麼,讓我遇見這樣的你?」

而又是什麼,讓我不再懷疑自己?

我習醫,你出身建築;我雙魚做事不切實際,你獅子理性擇善固執。或許就是這樣的互補,生活上你多照顧我一些;情感上我多讓你一點。你總是能夠適時地將我從深切悲傷的情緒裡打撈上岸,避免與我共相沉淪到最底最底的憂鬱深洋。

認識你之後,朋友老是說我難約,總是消失不見,約吃個飯比登天還難。但我卻只是想盡量減少不必要的交際應酬,那些觥籌交錯的嬉笑閒談已非我所嚮往。日常的工作已經夠令人厭煩,珍貴的休假時光,我們有默契地保留給對方。

你厭惡改變,追求規律,或許是性情裡的執著,你讓我認識了所謂「重複使我幸福」的境地。連續好幾個假日的行程,我們賴床纏綿至午晌,吃一樣的早午餐店後相偕至濱江街的小巷看飛機起降,接著風塵僕僕殺到內湖逛賣場。載著你,沿路的風都在唱歌,感覺身後貼著你的心臟都在跳躍。

可不是嗎?所謂「愛一個人的時候,你能明確地知道對方心臟的位置就在那兒。」噗通、噗通,熱烈地跳著。

我多愛書裡寫的:「唯有過過毫無約束日子的人,才會知道有約束,是多麼幸福可驕矜的。」那是書裡的一幕,主角與戀人推著籃車於超市貨架之間流覽,戀人倏地消失於通道底,主角忙推車跟去卻盡頭左右一望不見人,氣急敗壞地四處尋找卻發現戀人好整以暇地挑著餅乾,主角卻彷彿一剎那白了白頭……

與你逛著賣場時,這畫面每每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使我亦步亦趨地緊跟相隨。

前年健康檢查,肝指數莫名飆高,複診又轉趨正常。之後你總是沒來由地在言談之間,深感憂懼地看著我,疑神疑鬼地問我最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再去驗個血?抑或是鼻子過敏嚴重的幾個陰冷天,看著我不停擤著通紅的鼻子,佯發脾氣地要我到大醫院檢查,深怕我身體裡父親遺留下鼻咽癌的基因隱隱作祟。

幾次我覺得你過於神經質,而起了言語的爭執,後來仍拗不過你,相偕至醫院檢查後平安無事便也彼此感到心安。

甄嬛所言:「關心則亂。」

我們是這樣關心著,希望彼此身體健康,只要對方一個咳嗽與噴嚏,便自亂陣腳。林夕的詞,「卻因為愛上了你,才開始渴望長命百歲。」

或許真的是這樣子,在最幸福的時刻,我們總是感到無常。電影《特洛伊》裡所言:「The gods envy us.」擔心太過於幸運的生活就連眾神都要羨妒了,怕祂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帶走彼此。

想起不久前我們因為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的芝麻綠豆小事爭吵,像曾經愛得那麼深地彼此恨著與咒罵著,我忿忿地甩門至鄰近的校園透氣。不久恢復理性後回到家發現燈光昏暗。你一個人落在房間的陰影裡,我趨前向你道歉卻彷彿開啟了機關,你開始泣不成聲。那時我才真正了解,愛一個人的時候,你同樣也會知道心臟碎裂的感覺。後來你告訴我,你是多麼害怕我就這樣不再回來了。

後來讀到書裡,戀人一句,「我走了、去了、拜了」都令主角心為之催。唯恐一個不在了,另一個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於是我暗自下定決心,今後再怎麼冷戰,絕不能掉頭而去。

有時我會懷疑自己,是如何值得你全部的愛?你行事低調,不善於走上街頭,和書裡主角一樣害怕於呼喊著震天的口號;路上我遇見了熟識的人,你選擇側身避去。你寧可犬儒其身,好好地只愛自己,並毫不保留地為我付出關心和愛。

有時感覺我們猶如電影裡在廣衾太空旅行中提早甦醒的兩人,穿著厚重太空衣,觸碰不到對方,只能手拉著手站在艙門邊,面對荒涼幽暗的宇宙。被世界遺棄的我們,只要彼此願意信任對方,縱身一躍,便能在愛情的深淵裡盡情地漂浮。而在那之前,又有誰知道,誰曾是單獨一人提早醒來,面對就要崩潰的世界。

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覺時間過了良久,但與你分離總令我感到分秒煎熬。近日許多的他們和我們都走上了街頭,舉起了驕傲的旗幟;雖然壁壘分明的兩造讓我們看到了許多純粹的惡意,但更多的良善與溫暖卻也同樣蔓延著、溢出了同溫層。

或許此刻我們還不夠勇敢,甚至他們秩序的宇宙亦同樣脆弱。但我們何其有幸能在最青春正盛的時候見證時代的更迭、秩序的重建。

你啊你啊,我想,過些日子法律順利地修過那天,或許我們,好好聊聊。


2017-2月│Vol.758 〈幼獅文藝〉

2016年12月19日 星期一

愛的無用論


想成為一道光
照射熟睡的房間
你是翻身揚起的灰塵
我就在你身體裡面

想帶著你往黑洞靠近
讓時間變慢一些
過去和未來本是狡詐的幻象
有你共存的時光
我多麼害怕一個人老

隱身的戀愛如何
催促冰河時代前來
分裂飛掠的彗核
落入彼此肥沃心地
他們之中有人說
(你們的)愛,招致毀滅

(我們的)愛並不富有,愛使我
貧窮,甚至一無所有。
但我是多麼需要
這些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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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3 自由副刊


2016年9月27日 星期二

痱子


時序入秋,但新聞卻屢屢提醒著炎夏的高溫──「今夏氣溫破紀錄,柏油路都融化!」、「2016年,史上最熱的一年!」──但其實根本不需要播報員的大聲疾呼,汗如雨下的日常,每分每秒提醒著我們熱浪來襲和溫室效應。但是汗流浹背的時候,我們只能跟北極熊說抱歉;對海平面的水位暫時失憶,像攀附汪洋中的浮木般躲進冷氣房裡享受清涼。

回想近期對於炎熱的深刻記憶約莫在當兵時,我是在酷熱的八月於太陽直射北回歸線通過的嘉義新訓──即使入營前一個月便已戒除空調提早適應──但每天穿著厚重的迷彩軍服,在盛夏的水泥地上出操,衣服從淺綠迷彩因為吸飽了汗水變成深綠迷彩;不久被陽光和熱風穿乾後又變回淺綠迷彩。一日之中,衣服的顏色變換數次,漸漸浮現析出白色的鹽漬,有時集合時放眼望去,就像一畝畝的人體曬鹽場。

到了夜晚就寢時,和小哥費玉清互道一聲晚安,寢室天花板上的旋轉風扇間斷地送來熱風,覺得自己躺在床上像快被烘乾的美味肉乾。學長傳授的密技是在竹蓆上和全身灑滿含薄荷的新訓聖品「嬌娃爽身粉」──據說體溫可急速下降到足以讓人打冷顫──但學長的話還是聽聽就好,怕熱的我仍感到業火焚身。所幸在上床前便備妥濕毛巾,熄燈後拿出來披覆全身,等冷毛巾被身體加溫成熱毛巾後再反過來覆蓋,在毛巾復又溫熱前期待和自己明天見,許多個夜裡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輾轉難眠的燒燙傷患者。

但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整個連上的弟兄身上竟然都長滿了痱子,就像書上寫的:「密如撒粟,尖如芒刺」令人癢痛難耐。這下不得了,怕事情鬧大,連上長官急忙統計人數,沒想到整個新訓四個連的新兵都有相同症頭。最後派來遊覽車,一車一車送到附近的醫院看診拿藥擦。後來回想起來,那一個看診的下午,醫院候診區的冷氣是新訓記憶裡最美好的溫度……

人果然是適應的動物。痱子來得快也去得快,放了幾天的結訓假後,原本佈滿胳臂窩、腰間和大腿鼠蹊的一顆顆紅疹子,便也消失殆盡,只剩數個暗褐色的硬痂。或許只是過渡期,身體為了適應新環境而發生了變化。說也奇怪,疹子發過了一回,下部隊後就再也沒有長過。

退伍後順利考上住院醫師到醫院工作,醫院就像一座巨大的溫室,終年保持著合宜的溫度。或許從事醫療業的好處之一,就是不必在烈日下奔波或工作。每次看到西裝畢挺的業務員,騎車在路上蒸著熱風,熱脹的脖子上緊縛著領帶;工地裡戴著安全帽,全身被曬得皮膚黝黑的工人,連午休也只能在樹蔭下躲毒辣的太陽;甚至是醫院外每天視死如歸地趴在滾燙柏油馬路旁的乞討者──便默默慶幸著自己還能夠在冷氣房裡工作,享受著適宜的氣候。

幾次患者匆匆趕到,大汗淋漓,一坐上診療椅便說,你們冷氣還真強。

近年為強調節能減碳,公共場所常把空調的溫度提高,26度甚至28度的室溫,只要人一多,譬如尖峰上下班的捷運上,整個列車就像是氤氳蒸騰的移動烤箱。然而,醫療院所為提供舒適環境、避免病菌孳生等原因,雖同樣是公共場所,空調溫度卻不得不降低許多,有時開刀房裡甚至得更低個幾度,醫護人員怕冷的還要加上一件外套。

因此,久而久之,在醫院的生活便容易感覺炎熱是暫時的,可能是上班途中、午休時去買吃的路上,反正只要忍過一下子,回到空調充滿的室內,就是安全地帶。

但有時不禁想著,那些在戶外沒有冷氣空調工作的人,真的受得了嗎?一段時間,下班回家經過市場,我喜歡光顧一家老婦經營的麵攤,攤子無店面,就據著路旁劃設出的格子而立,有遮陽擋雨的騎樓已是奢侈,更遑論冷氣空調──小本經營的麵攤本無力負擔清涼帶來的電費。每次看著麵攤上的熱煙,都讓我覺得整個暑日幾近燃燒。

某日我望著老婦額上豆大的汗珠,不禁了無新意地攀談起:「這天氣實在熱哦!」老婦一邊幫我盛著最愛的竹筍排骨湯,邊捲起袖套說,「熱啊!你看,長滿了痱子。」胳臂上果真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疹子,扶搖直上看不到盡頭,那些又刺又癢的疹子在溼透的衣服布料裡被汗水餵養著,或許在夏天過去前都還死不了。

在還小的時候,父母總是在家裡的鐵皮工廠裡不分晝夜工作著,夏日的鐵皮工廠適合悶煮,父母是快熟透的食材,熱烘烘的流籠更是火上加油。許多個夏日,巨大的工業電扇吹拂下有他們辛勤工作的身影,時逢出貨日,更得大汗涔涔地搬著一箱又一箱的貨物上下車。他們總是要我認真讀書,以後別和他們一樣辛苦做工。後來我才了解,那不是對於工作的貴賤之分;而是不忍我們在將來和他們一樣吃苦。

因此在往後的工作裡,即使常有心煩意亂、崩潰倦勤時刻,我始終珍惜著這些心理還能承受的痛苦,比起身體受的煎熬及燥熱,都算還過得去的事。

此刻我坐在三樓靠窗的診間,趁著助理準備器械或是等患者起身漱口的空檔,望向窗外──車水馬龍的市民大道和復興南路交叉路口,即使臨近下班時段,陽光仍是亮晃晃,人們在海市蜃樓般的東區街上來來往往。想到再過不久就要中秋,吃過月餅後,日子或將變得涼爽些許。那些在外辛苦工作的人們,身上的疹子也要逐漸淡去,留下紀念勞動的斑點。

2016-09-28 自由時報副刊

2016年7月31日 星期日

爽約


一早就看到同事在診間晃蕩,看他迎面而來露出一臉無奈,不消說我也知道,又被病人放鴿子了。「爽約」或可列入牙醫師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前三名──前兩名分別是「牙痛才來」以及「不耐久候」──無論是補牙拔牙、磨牙咬模,或是更複雜的根管治療甚至牙周手術等,都是需要耗費許多時間與心力才能詳細治療。因此,牙科多採預約制。「預約」即「事先約定」之意:醫師根據每位患者病況不同,擬訂治療計畫,患者與醫師事先約定好,彼此將時間保留下來,為的是讓治療能夠完善。但一旦患者爽約,對醫師而言便感覺到內心的背叛,一通取消預約的電話也沒有,更是讓醫師懷抱著梁柱,任大水沖垮日常,於診間載浮載沉,幾乎要對人與人之間的約定失去了信心。

不時能夠從臉書上看到同為牙醫師的朋友抱怨,今天又被幾個病人放鳥了,覺得時間蒼蠅般嗡嗡飛走,人生有再多的春夏秋冬都感覺不夠。後來和同事歸納出幾個重點:退休無事的老先生、老奶奶最守時,平生已無大事,只為維持一口好牙而煩心。有的甚至前一天為慎重起見早早休息,因此總是一早準時報到,爽約機率微乎其微;然而,年輕紅男綠女最常爽約,總是有比看牙更重要的事,即便前一天託助理好心提醒,卻總能在約診時間過了許久後仍不接電話,彷彿大衛魔術,人間消失一般。此外,若電話那頭說,「已經出門好一陣子了」──表示才剛出門;若是「馬上到、馬上到」──那就還要半小時;若電話響了許久被按掉不接,那或許是真的快到診間了……

不過,慶幸的是,在爽約面前,無論是資深的主治醫師或是年輕的實習醫師,幾乎人人平等,或多或少都有被爽約的經驗。因此,時間一久,也比較能夠自我調適與釋懷,相信緣分這件事,莫強求。然而,在我心中總是相信人性本善,始終掛念著患者一定有比看牙更重要的事急需去處理──可能是錢包丟了、家裡的狗病了、門鎖壞了、路上塞車了──而無法依約前來。甚至個性多慮的我,在患者撥了好幾次的電話轉入語音信箱後,擔心會不會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聽見救護車聲咿呀咿呀穿越院區,令人坐立難安。

曾聽聞某學長曾為一高齡八九十的老太太製作全口假牙,經過好幾次的約診,總算來到裝上假牙的那一天,結果平日總是準時的老太太居然未出現,內心惴惴不安的學長打電話到患者家裡詢問後才知道,老太太昨天安詳地走了。後來家屬還是來把假牙取回,希望能夠燒給天上的老太太,並和學長不停道謝。然而,老太太在學長的約診本上卻只能永遠地爽約了。還有一次,一位固定三個月回診的患者在看診當天的電腦上取消了約診,點進系統後,才發現患者昨日因心肌梗塞入院,電腦左上角以紅字註記:「已死亡」。當下同樣也是令人不勝唏噓,感嘆人世的無常。


因此,也慢慢接受可能被爽約的事實,畢竟醫療不是服務業,無法像餐廳訂位般要求預付訂金,或是把常爽約的患者列為拒絕往來戶。只能往好處想,可能患者的牙不痛了,和可愛的男朋友女朋友約會去了;可能只是睡過頭忘記了,可身體還是健健康康、無病無恙,意外和死亡都還離我們遠遠的。也剛好趁著這樣的空檔,偷得浮生半日閒,在繁忙的醫療日常中喝口水,讓久坐的身體伸伸懶腰。即使如此樂觀的心態,但最不願意見到的還是距離休診只剩五分鐘,患者此刻姍姍來遲,一副「我才剛來,你卻要走」的表情,此時我也只能略帶抱歉地請他下次請早了。

聯合報副刊 2016.7.25

2016年6月17日 星期五

嵌體


平整的夜的邊緣
蜷曲著夢境令人擔心
深怕你背負重重憂鬱
墜落時光陷阱

把你抱緊,輕撫堅硬的鰭
你的心臟有好聽的雙連音
更裡面是鎮日的痠痛
想嵌進你身體
我們的煩惱便能
合而為一

緊緊抱著你
你若不在
靈魂就少了一塊

2016/6/17 人間福報副刊

2016年5月15日 星期日

大霹靂


你的眼底充盈滿天星斗,今夜過後
下定決心不走。歸途有霧
巷弄過黑,沒有你陪伴也就無光黯淡
黎明來臨前,路口荒蕪一片……
水柱冒起青筋,擊碎我;用束帶縛我、
綑綁我,讓我忘記黑箱裡
豢養著一群食人猛獸
被傷過以後,更加決定:
不再輕易原諒暗夜裡發生的事

為你嘗試填滿心中的火藥
燃燒滿腹委屈升空去看你
「最近好嗎,都在想些什麼?」
每天作一題難解的心理測驗
試圖釐清自己。許三個願:
只蒐集不能說出口的最後一個
生活舉步維艱,上班途中無重力漂浮訓練
「好崩潰。」也就還能在斷垣殘壁裡
搜尋生還……
拋下所有引力;拆卸每寸情緒
向前一步──
都更往黑洞靠近一些

遠古洪荒,有夢的初始
神明失眠復又睡去之處
島嶼上空,盤據質量巨大的謊
理想世界被扭曲時空
無法逼視彼此柔軟的內裡
為了抵達你,決定耗盡所有心力
蘊釀一次疼痛並愉快的爆炸
慾望不停協商、在密室膨脹虛無的
暗物質充塞覆滅後的房間
感覺所有幸福光亮都在遠離我
到遠方自成一顆星球

每個人悉心收藏自己的火柴:
木頭質地、彩色、金屬光澤,釉燒般
各式各樣瘦長的秘密,不願劃向彼此
在極黑、冷酷的星系邊緣
我們粗糙地摩擦,輻射出光
穿越幾個天文單位來到對方
只剩孱弱鋒芒、微微火亮但那已不是我──
原來的模樣

回到最初宇宙源自於你
選擇迸裂的一聲驚嘆
彷彿看見翻越圍籬,跌了一地玻璃
未來在街頭某處靜靜流淌成銀河
你是一顆鮮甜脆實的蘋果
擁有熾熱瑰麗的核心


2016.05.15 自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