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30日 星期三

站在詩壇的邊緣呼喊愛情/阿布


寫作根源於每個人的生命,是相當私人的事,無論現實生活中以何營生都可以成為很好的作家;但身為文學與其他學科的混血兒之一,我無可避免的對和我有類似背景的寫作者投以額外的關注。因為並非人文學科出身,當旁人說起那些某某主義、那些羅蘭巴特、海德格、漢娜鄂蘭、蘇珊桑塔格的人名時,總隔著一層陌生的雲霧;相對的,如果在文章裡看到癌症或是鼻胃管等等醫學意象,難免會眼睛為之一亮,距離拉近了幾分。那是一種身在異鄉的尋常酒館,忽然耳際傳來熟悉口音一般,揮之不去的鄉愁。

因此,當張耀仁(那時候還不叫張光仁)的名字出現在2011年的聯合報文學獎金榜時,自然而然的吸引了我的目光。在那首美得讓人想哭的詩〈在戀人的房間裡〉以外,我特別注意到了背後的作者:和我年齡相近、同為中部人、以及類似的北上學醫的求學背景。

雖然同為醫學支流,但醫學系與牙醫系從大學入學起就已經分家,對於這門遠房親戚般的學科,醫師大多抱著生疏的拘謹,以及一些些好奇。在大醫院裡,我們與牙醫的接觸通常建立在會診之上,以及偶爾閒談中流傳的「牙醫開業多好賺」之類鄉野傳奇般的八卦。但幸好張光仁也寫散文,他的散文帶我們進入平時神秘的牙科診間,讓我們得以窺探牙醫師戴著外科口罩底下的生活日常。

但比起散文,我們更常用詩來認識張光仁。他的詩很少提到牙醫師那部分的生活,寫詩的他收起診間的那些冰冷的器械,情願獻身在詩裡做一個愛情的密教徒。即使不去特意描寫,他的身影還是如同一個仔細的牙醫師,刮除日常生活堆積的齒垢,耐心的用文字填補那些蛀蝕的孔洞。

這本詩集有許多詩是寫給「你」的,是寫給「戀人」或「愛人」的。但「你」是誰呢?是賃居於城市一隅、與作者共享一個私密的房間的人嗎?是當這個國家如舊時代的列車背離我們而去時,在警棍的黑雨之間互相扶持著的人嗎?還是出現在夢裡,帶領作者探尋心湖的旅人呢?

詩裡面的戀人面孔模糊,大多只見背影,反而詩人自身的形象愈發清晰。有時候幾乎要相信,這些情詩不僅僅是寫給「你」的,而是寫給從未在詩中出現的「我」的。如對鏡自語,最好的戀人形象往往來自於自身那些尚未被意識探索的部分。訴說的對象除了是「戀人」、是「父親」、甚至「世界」以外,詩人在詩中嘗試對話的,最終往往是詩人自己。詩就像是最初的那個「房間」,房間裡的任何布置、音樂、甚至連種植的盆栽,都是從自己心中投影出來的。在那樣的房間裡,時間從過去的遠方而來,帶著我們的記憶,如風穿梭而過。

在一切最終都煙消雲散之際,作為一種抵抗,愛是我們能動用的唯一的伎倆。詩裡已經反覆述說過了:因為愛,這個世界才得以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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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文訊》雜誌2016年12月號

2016年11月29日 星期二

不願讓你知道我正醒著


想假裝自己正安安靜靜地漂流
夢是一條重汙染的河
慎重地關燈並拉上窗簾
躺在睡眠的出海口
對充滿生機的溼地滿懷抱歉

想忘記我們前一刻撕裂彼此的語言
那麼厭世地愛著
卻又恨意充滿地挽留
想讓你摸摸我額頭
擔心我痛著並不快樂

想囈語般回答
眼神迷濛感覺你雙手
踮著尖像一隻貓
走過我身上的高塔與溝壑
圍牆和溪流

不願讓你知道我正醒著
想自私地一個人
傾聽你的所有
想告訴你別人都說
我們是那種很碎
邊卻很整齊的人

親愛的世界我好困惑


今日萬里無雲
風吹來感到清澈
遠方有人急切呼喊
勵志的語言卻瀰漫一股濃濃的厭世感
試圖阻止暗地裡難過的人哭
他們說:「我愛你;但你
不能愛人。」

要怎麼拆解作答
那些非關自己的難題
親愛的世界,我好困惑
想安安靜靜地愛一個人
寂寞能有人擁抱
快樂時陪著笑
不開心就大聲地說
那就是我,心裡永遠的第三個願

他們不會知道:
今日的宣告與辯論是一把最鋒利的劍
刺進最最孤獨的心臟
所有的眠夢都已成灰
順著你折射而來的微光便能看見
白色是七彩的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