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3日 星期五

在靈感的房間裡

我還在思索修辭和語氣
還在考慮意境與堆疊
時光川流,白馬奔走
清晨被薄霧壟罩,萬物朦朧
我的詞彙裡還缺少什麼
等待被描繪

靈感的房間流離散佚
只剩一張偌大的床
留下空缺與凹陷
餘溫與潮浪
夜終將褪去他的深沉
我還輕摳著痂,安撫著傷痕
蜜糖色的史前記憶琥珀汨汨
終將因為書寫──
流淌成為一條巨河
互道晚安備妥各自的夢
各自的船帆和遠洋
就要遠離背山向海的灣港
你終究披上了毫無定性的披風
等待一顆最亮的恆星
指引方向

以為時間能夠拼圖
破碎著身體等待美麗被完成
以為你我終究是彼此的碎屑
愛的意圖如此明顯
卻總有暗黑的鬼魅不允許我們擁有
如今我的言語爬行許久
卻說不出幾個最卑微的字


2013.12.13 中時人間副刊 在靈感的房間裡

2013年11月2日 星期六

歉意


頭不能再低了,來到你面前
舔拭我一身厚重的糖衣
只有你知道,融雪之後
我仍是一個甜甜的男孩
包覆苦澀的內裡
有時沉迷於你的責備
句句都是棉被
溫軟地含蓋著我的寒冬
有時你對我好
擔心我的睡眠,夢裡心裡
常常碎裂的玻璃

你臉紅著地別過頭去
眼神流動著像親人才有的疏遠
距離卻不陌生
就怕終有一天不能再陪著你了
只是伴著,彼此挨著
走在日落前的國小操場

如今我懷抱著歉意
攜帶白兔的謙卑,圓仔的痴肥
這個時代有太多百分之百的真相
摻雜著油膩謊言
望著彼此的體脂肪
雙腳十趾交疊不知所措
不如趁著夜晚裡的雲雨
你牽起我的手
啟動最後一座未經認可的反應爐

2013年10月8日 星期二

自拍

 
 
決定不再為誰笑一個
為誰比個耶
不吃起司也不知道西瓜甜不甜
為了一個合適的角度
就對自己俯首,狀似迷離
不必站在翠峰下或雲海前
廁所裡公車上
舉起鏡頭如手握火炬
燃燒快門瞬間
眼神都有了光
昨日今天未來還是我罪證
生活灰撲撲就修修臉
經營個人的神秘小相館
作品想給全世界看見
沒有人真正在意的時候
就給自己拍拍

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

無害動物


晚睡的眼睛像兔兔
其實你的志向微小
鬥志薄脆
面對生活卻假裝暴龍
都想冷不防給你一個熊熊的抱抱了
夜裡的鼾聲出現河馬
呼嚕呼嚕
張大嘴吞下鱷魚和禿鷹
日日穿越龐大蟻族
羨慕鴿群
咕咕咕咕地飛遠離去
給我最親愛的鹿
如果可以,我願
流淌一條清澈的溪河
供你舔舐
順柔髒污的毛花
立下此生最大心願:
放牧整座山坳的草泥馬
逐水草而居
與你

2013年8月21日 星期三

星球願歌




 
請放下貪婪之手
使花鹿奔跑於郊野
鯨豚在出航的船頭嬉鬧
讓蓓蕾含露,閃爍日光晴好
使蓊鬱枝幹回歸山林懷抱
請為歷史留下美好註解
記載冊頁中,修改爭戰與毀滅
使核分裂於闃黑中照明
藥物投至疾病的療癒
槍枝只為和平;歌唱只用聲音
請奮力高舉萬能雙手
創造便利,切勿生產惡氣
保留一方天地,供生靈棲息
給寂寞的人熱情
莫讓星球持續升溫
請留置後代清潔的息氣
使風感覺清澈;陽光沒有阻塞
讓嬰孩能在母親懷中無畏地吸吮
使他們習得愛;忘記仇恨
了解彼此外表都擁有皮膚的顏色
 願海豹醒來不被凍僵
候鳥得以順利返航
願礁石中的魚群為彼此化妝
要縫補臭氧層的熱烈傷痕;願雨水
暢快地灌注海洋
願遠方顫抖的地震切莫驚擾午眠的航線
熱帶氣旋解渴乾涸的地面
不願極地雪漬落寞消退
願海平面安穩,保持鎮定的水位
願富足,願喜樂
願你清晨甦醒的床邊有光
願人們關心氣溫升降,勝過股市跌漲
願星球渡過每一次預言的末日
願劫難走避,虹彩現形
溝通不必依賴語言
隱忍的善持續發酵;喧嘩的惡
無所遁逃

願大地之母在廣衾宇宙中永保蔚藍
願你面容不再憂鬱

2013年8月19日 星期一

傅甘


圖/右耳




傅甘說,大家都討厭她。

傅甘曾經有四個兒子,如今只剩下兩個。她和丈夫胼手胝足在八卦山腳底下建蓋四棟連在一起的透天厝,每個兒子各一棟。入厝當天才發現,自己和老伴不知道要住哪?最孝順的兒子老三連忙叫來工人在一樓隔起房間,說阿爸阿伊你們就住進來罷。

傅甘是我阿嬤,她最孝順的兒子是我爸,我爸走的時候,傅甘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就坐在客廳的搖椅上,面容憔悴地望著曬穀場上來來往往處理後事的人群,一整天只重複著,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我扶著父親的棺木走出大門時曾偷偷回望傅甘,那時她也站起望向大門,直瞪瞪地望穿什麼似地,復又垂頭坐下。

大家都不喜歡傅甘,他們不喜歡她的碎唸。

老伴過世之後,她便把那四棟相連灰黑的透天厝以及與大馬路之間那片曬穀場當成她僅有的資產,每天像是糾察隊員一般來回巡視。看到大伯家的媳婦煮太多菜吃不完倒掉,她便嫌人家浪費極了,娶進門來都不會持家;看見堂哥當完兵回來,不去工作只會坐在電腦桌前動也不動,她便說人家整天吃飽就睡,睡飽就吃,呷肥肥裝垂垂;看見二伯家曬的芭樂乾,雨來了沒人收,她拿起籃子邊收邊嘮叨,是要忙死我才甘願就對了。

所以大家看到傅甘都躲得遠遠的。老實說,我也不喜歡傅甘。那是因為記憶中有一次我不停打著飽嗝,感覺像是肚子裡住著一隻青蛙,傅甘便叫我倒一杯溫開水給她,她接過手去大口含下一口水,在我還來不及回過神時便用力地向我臉上噴散出急雨般的水花。之後她將剩下的半杯水徐徐喝下一邊說,按呢就袂閣拍呃了。或許是那當下受到的驚恐過於壯大,以至於傅甘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總是無法與「慈祥的奶奶」融合為一體。

傅甘心裡有太多的忌諱,她最討厭到醫院,她總覺得,醫院沒去沒事,一去就永遠出不來了。大伯父當年因為酒醉騎車跌到水溝,從此住進加護病房,直到過世前,傅甘一次也沒去看過他。傅甘害怕搭手扶梯,害怕坐電梯,害怕醫院裡生生死死的氣味太過濃厚,使她喘不過氣來。

但你不去醫院,醫院卻永遠召喚著你。傅甘就在年前某個烈日當空的正午,搬起一袋沙在曬穀場上揮汗來去,想填平那被野狗刨出的一個凹洞。不久後眼前一黑,醒來已經臉歪嘴斜,一半的身體就這樣不聽指揮了。一輩子對著整個家族頤指氣使,呼風喚雨,如今卻也連自己的手指都無力要求。

適逢年節,雖然大家都不喜歡的傅甘躺在床上,外頭卻是一片假象的家族團聚,和樂融融喜氣洋洋。熱鬧得都要讓人忘記,不久前在這片晒榖場上才上演了一齣八點檔大戲而已,劇碼依舊是那些財產爭奪、妯娌算計之類的老梗。我不理會那些喧鬧,坐在傅甘床邊,幫她拉筋伸展,將不聽使喚的那手來回舉至空中,畫圓、彎折,上下搓揉按摩,期望生銹的內裡出現生機。

傅甘是永遠不會了解什麼叫中風的了。她只是認為血路不通了,手腳沒力了,總有一天會好起來。她還要在曬穀場上像巡邏員般巡視,誰家的衣服沒收,哪個媳婦又暴殄天物亂買東西,誰家裡又來了一堆白吃喝的朋友。四連棟的透天厝就是她的全部,曬穀場就是她的疆土。傅甘永遠不會知道血管在她腦內引爆了炸藥,她的大腦再也無法全權掌控它的身體,就像她再也無法管轄她完整的領地。

我按著她的指頭,一節一節鬆動,讓她冰冷的枝節感覺我掌心的溫度。不久傅甘竟嗚噎了起來,「他們實在真絕情,我才略仔破病,他們就說要把我送到養老院去……」頓時,傅甘像是一個敗下陣來的將軍,我們全變成了背叛她的子民。「啊無幫你申請一個外勞仔,有專人照顧也好,無大家這呢無閒,欲按怎隨時陪伴妳?」我說得極為心虛,像手拿麻醉針,哄騙小孩躺上我的診療椅,要她乖乖張開嘴巴那樣不懷好意。

終究節儉成性的傅甘不要我們幫她請來的異國看護,還把人家趕了回去。或許其實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因為除了母親,根本沒人願意出這筆錢。母親最後嘆了嘆氣,對傅甘說,「毋管別人按怎想,我甲你當做親像老母同款對待。」

母親曾說,在我還小的時候,父親到鞋廠上班,她便在家裡做些針車代工貼補家用。傅甘為了讓母親一心工作,曾對在旁哭鬧的我摑掌遏止。母親氣極,抱起我來,對傅甘大聲些許,「我自己的囝仔我會自己管教,毋免你起腳動手。」傅甘因此氣悶整天不出房也不吃飯,母親最後還是低聲下氣,到房門前下跪道歉才平息風波。

又一次母親買了菜回來,傅甘往菜籃內翻了翻直說,「淨買這些毋成菜。」一旁祖父聽不下去護著母親,「你是多好嘴,欲食啥好物?」傅甘聽了又激氣上樓睡去,直到母親千托萬請,傅甘才下樓來吃飯。許多次,母親就像被惡婆婆虐待的小媳婦一般,囁囁嚅嚅不能稍加頂撞。

妳不恨她嗎?我曾這樣問母親。

母親對我說,你阿嬤的出發點其實都是好的,她要大家認真工作,也是怕大家生活苦;她雜唸,是看不慣兒孫們的陋習;她只是不善表達,心裡想的念的都是為了整個家族,只是嘴裡說不出好聽話而已。你要知道,她嫁給你爺爺的時候就沒了婆婆,當家女主人的她又要撫養一大群孩子,日子也是苦過來的。

傅甘大半輩子鮮少與外人來往,生活範圍不出曬穀場周圍兩百公尺;直到中風了,走不動了,才開始來到外面的世界。母親載她到城裡醫院進行每週三次的復健旅程。

無事的午後我會陪著去,午後的復健科內有時人聲鼎沸,有時卻靜默的很。有人把脖子架在牽引機上,像燒臘店吊著的燒鴨燒鵝一般;有的安穩躺著,靜靜地讓刺痛的電流穿越身體,熱度散入關節。復健師大費周章,用似乎是最古老的方式,幫患者活絡筋骨,企圖導引那失聯的神經,與迷失的大腦連接。

一開始都從丟沙包開始,傅甘使勁舉起無力的右手,將一堆小棉布縫成的沙包往三步外的籃子裡丟,等待復健師到來。復健的項目像是速食店套餐一般繁複組合。拍球、拉手、爬階、熱敷和電療,每次一整套做下來,傅甘便累得直流汗,氣喘吁吁。幾十年來沒人逼她工作,她也一刻不得閒,如今病了,難以活動想休息了,卻得自己逼著自己忙。

「厭氣死了。」每次我推著輪椅載傅甘從醫院大門到復健科,一路穿越候診區的人群,我總聽見她喃喃自語。當初爺爺罹患帕金森氏症加上失智,生活得要傅甘幫忙打理,她也不要其他人插手,卻總是一邊幫爺爺洗澡,一邊忿忿地叫罵,「死也死不掉,就只會凌遲我。」她似乎沒有料到自己也住在一副終究會老去,會腐朽的身軀裡。

我總覺得,傅甘的心裡寂寞極了。

「攏毋人愛我。」幾次在復健後的回程,母親、傅甘和我三代人奔馳在東西向通往八卦山隧道的快速道路上,周圍是被路切開散落的農地,遠方翠綠山巒攔腰被高速鐵路砍了一刀,裸露著泥灰白的傷口。聽到傅甘這樣說,我總是感到疑惑。傅甘懂得什麼是愛嗎?她與失智的爺爺之間相互的怨懟有愛嗎?她不去探望生病的大伯父,那是愛嗎?她不願回頭看父親的棺木離去,那也是愛嗎?

母親一邊開著車,一邊苦勸傅甘,要她別想這麼多,自己把自己顧好,毋免管別人按怎想。母親與傅甘二、三十年的婆媳關係,相伴的時間比母女還長。母親不計往過的嫌隙,日日月月伴著她到醫院復健,在每次來回的車程裡,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與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在微弱的車內廣播聲中,逐漸修復對於彼此的感情與信任。

對一個失去父親的我而言,這又是愛嗎?

想著想著,突然一串列車刷過視線前方,我遙指著山的那頭對傅甘說,「阿嬤,過無偌久我就欲坐同款的車到台北找頭路,你要好好做復健,另日我返來擱看你有進步無。」

傅甘沉默許久,「你攏毋免管我,顧好自己就好。對人要有禮數,毋通學歹……」

我坐在母親右側,從窗外看著列車呼嘯而過就要隱入山腰上開鑿出來的山洞。傷口再深再長,給它一點時間,總有癒合的一天。橘白相間的光影消逝在我眼前,復健一下午的傅甘在後座也累得沉沉睡去。我真正了解到,傅甘就像一個老去的女孩,背負著一整個家族的情恨糾葛,一生為了曬穀場上的瑣事煩憂,到頭來落魄失意,傷痕累累。

病了,倦了,需要的就只是愛與關懷。

《中時人間副刊 2013.08.19》

2013年6月23日 星期日

堰塞湖

 
開始工作之後,生活變得秩序,秩序到令人恐懼。日日六點半晨起,盥洗後出門,走十分鐘的路程搭上地鐵。我慣習坐在車廂最靠角落的座位,將後腦嵌入窗框突出的凹槽。想延續不久前才煙消雲散的夢,但往往不能。
 
行進的列車搖搖晃晃,搖鬆著我清晨尚未鬆動的筋骨。偶爾隧道裡的風悉悉簌簌地從車廂節的夾縫悄聲耳語,不停打亂我降落夢境的航道。
 
工作與生活難以平衡是我嚴重焦慮的所在,我懷念小時候在冷冽的冬日晨起時裝病,咳嗽幾聲直說頭痛,母親總會依著我打電話到學校請假。她知道我的執拗與個性,她明白我真的累了,休息過後我還是會負責地做好自己份內的事。
 
但現在不行,每日醒來我只能單打獨鬥地與床上的地缚靈對抗,倒數下一次鬧鐘響起的時間,欺騙自己,再睡五分鐘就好。遠方的工作供養著我,永恆的學習等待著我,不能這樣任性著賴在床上。二十幾歲的人要對自己負責,沒人理解我的頭痛和疲憊,當然也沒有人需要了解。
 
幾次在回程的地鐵上悠悠醒轉,這班開往南方末站的列車只剩寥寥幾人,幾顆星星般四散在淺藍深藍的座位上,無秩序地排列出幾乎無法認出的座標星圖。然後我想著這些人都在做些什麼工作呢,為什麼和我一樣在這樣的夜裡還沒回到家,他們也和我一樣疲憊著嗎?
 
幾個穿著西裝拉鬆領帶的中年男子,髮上泛著油光,沉睡的臉端詳著鼓起的肚腩,面面相覷保持忽遠忽近的距離。這樣周末前夕的深夜裡,世界尚未崩塌,應該有一個巨大堅毅且美好的夢在遠方等著,支撐著吧。
 
斜對面的媽媽帶著一對女兒,小的背著提琴,黑殼盒子裝著的琴肩在背上,足足高過她的頭三十公分,小小的身軀被像是古代判刑的犯人背後插著罪犯令牌一樣重重壓著。第一次感覺的音樂的重量,足以壓垮一個弱小的靈魂。另一個大一點的戴著厚重的眼鏡兩眼呆滯無神,手裡微微搓揉著一張微皺的紙,我看見上頭黑字紅字點點繁繁。一旁的媽媽嚴肅地念念有辭,但地鐵的風也同樣呼嘯著,我只能藉著唇形勉強讀出幾句──
 
「如果連你的強項都考不好,那媽媽就要擔心了……
 
我想起母親也擔心過我的事,大二的時候玩得兇,課業一落千丈,成績單寄到家,母親的簡訊一個箭步直達我的手機,她什麼都沒說,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時我在台北所有的糜爛與沉淪在每個學期化為一只信封,昭示著一切作為,量化成為分數。但是工作之後,母親已無法得知我的生活點滴了。有時太晚回家,想到母親或已睡去,便也就掛斷剛撥通的手機。
 
我們總是儘量隱匿著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不讓愛我們的人跟著擔憂。但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地震,內心夾岸的坡堤逐漸崩塌,心裡的河流彷彿再也無法往更遠的地方流去,就要堰塞成為一座湖泊,被夜裡的濃霧緊緊鎖住。
 
眼看著終點站就要到了,人生就像這班駛往末站的列車,一路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但終究我們都是要到達末站的。那些起身離去的人影在關門警示音響起之後,或許我們已無緣再見;但淺藍深藍座椅上卻永留著殘餘的溫度,伴著我們繼續向前。
 
我害怕的是──,不得不下車的那一刻,我卻還在沉沉的夢裡,遲遲無法醒來。那時有誰會來喚醒我,爆破內心湖底的破碎帶,以防未來的某一天無預警地潰堤,就要淹沒下游肥沃已久的豐盛作物和溫馴的牛羊了。

2013年4月27日 星期六

安定生活


在有光的寓所裡醒來
身旁伊人仍熟睡,仍像一個小孩
拉開了窗,世界仍在:
遠方坐臥祥和山巒,翠綠依然

 喚起清晨,像喚醒戀人
不願過於擾攘;想讓他的夢延長
他的夢是我,最美好的日常

將自己整備成為一個乾淨的人
梳理毛躁髮梢;平整情緒
憂鬱是幾根無法刮淨的髭鬚
整燙一件白襯衫,穿上柔軟外衣
剪裁瑣碎細項,讓生活合身

言語之間現坑洞,決定今日就把蛀齒填補
迎向光明,讓暗暝只在夜裡來
看幾場電影;到街上逛逛
知道還有許多人和自己一樣
就不感覺孤單。即使寂寞突然

開始閱讀,關心海邊的核電廠
注意巷弄轉角處的綠野去向
穿越地下道認識山頂洞人
他們睡著,夢境是幾幅未完成的塗鴉牆
踏入地鐵像溯游一條小溪
我就要通往彼岸,岸上有人。

就決定做一個平凡的人
難過來時就哭,哭時就掉淚
苦痛走了就笑,笑聲開懷

日日鍛鍊,健康明朗
幽而不默,悲而不傷

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夜釣




帶著我,載著你
來到夜裡的長灘
深深夢境是一望無際的海岸
沉默呼聲是潮汐,囈語是浪
你是裸足而奔的孩子
踏著碎波前來

月光灑落床沿,蔚藍整個房間
照著我,罩著你
慾望是苔癬的;孤獨是蕈類
夜雨潮濕了手心
暗潮湧動,危顫顫撐起堅挺的魚竿
──垂釣彼此

還要等待你多久......
深海漫漫,等著翻覆整片光亮陸地
眼神一個震波
便甘願為你毀壞歲月

鍛鍊自己成為一只美味的餌
願者上鉤,願你上鉤


2013年3月15日 星期五

父親的鐵皮工廠

 圖/南君圖/南君



「不管身在何處,無論如何我們得接受,所愛之人已不在那個地方了。」──電影《暹邏之戀》


與二伯父的爭執最後無疾而終,滿腹的情緒仍難以消褪。胸口腫脹難耐,嗡嗡作響的耳膜,似乎還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呼吸之間,空氣經過喉頭發出些微的沙啞,二伯父猙獰的面孔在腦海中盤旋縈繞,逐漸放大分貝的音量像一架即將降落的巨大飛機,震動著空間中所有不安的分子。



前些日子從台北返回彰化的老家,祖母叨叨絮絮的仍是父親遺留下來的那棟,無法一併帶走的鐵皮工廠。

幾年前,一些需要大量廉價勞工的製造業、手工業紛紛移往對岸,父親原本也有意前往發展。後來考量家中孩兒尚幼以及祖父母年事已高,與母親商討過後也就作罷。最後父親決定捨棄從事多年的鞋業代工,自己搭蓋一間小型工廠,學著設計、打模,打算從源頭開始一手包辦,著手製造一些款式簡單的涼鞋、拖鞋,批貨至夜市、賣場販售,先試試市場水溫。

一切重新開始並不容易,那時父執輩們尚未與祖父母商量祖產的清分,排行老三的父親也不好意思提及,以免落人口實。於是父親先向祖父在老家旁借了一塊地,按月結算利息。請來怪手移除雜木亂草,大型卡車來來去去,一輛輛預拌車送來混凝土,從地基開始,和母親胼手胝足,逐漸將一棟十米見方的小型鐵皮工廠搭建起來。

父親的鐵皮工廠佔據了我一大部分的年少時光,每逢假日,不是與同學朋友相偕出遊,父親總要我早些起床,到工廠幫忙。不懂事的我總是不情願地悶上一整天,有時更索性暗中搗亂,或者找尋藉口打混摸魚。直到上了國中後,父親便不曾再叫我到工廠幫忙,他總是要我把功課顧好,以後不要像他們做苦工那樣辛苦。

與母親重回父親留下的鐵皮工廠,周圍漶散地蔓生著雜草,鐵皮屋頂中央或因年久未清的淤土,被壓得成了一個苦笑的弧線。工廠入口旁的福德正神早已因無人祭拜而移除,空留下一個落寞的神龕。工廠裡一些父親耗費他壯年身影伴隨的磨鞋檯、打模機,以及曾經如影帶膠捲,無止境地來回輸送的流籠,也早已轉賣給了舊機具回收商。

空出來的地方被堆放置許多積了灰的雜物,我們走動的聲音甚至驚醒了許多暫居的野貓。

「下個禮拜就要拆了。」一旁的母親淡淡地說。

這幾年,鄉下老家周圍變化頗大,排水工程一做好,道路也變得寬了。附近蓋起了擁有高級網球場的運動公園不說,不消幾個月的時間,嶄新的消防大樓在老家四棟相連的透天厝旁平地而起。為了便利之後消防與救護車輛的出入,附近的土地也被一併徵收,拓寬成主要幹道。父親遺留的鐵皮工廠同樣無法倖免,必須連帶被拆除。

「建物被拆除,政府會補助個幾萬塊,不過你二伯父嚷嚷著要分這筆錢。」母親忿忿地說。



二伯父一家從我有記憶以來,便與父執輩們其他三個兄弟格格不入。祖父與大伯父過世得早,二伯父非但未負起照顧晚輩之責,還時常受二伯母的慫恿,對祖母大聲咆哮,要祖母趁早將剩餘積蓄拿出來清算明白。

父親自有一種正義凜然的性格,不容許二伯父對祖母的尖酸怒罵,因此,父親還在的時候,便時常聽見他與二伯父之間隔空交戰。除了大聲斥責之外,父親常常得動之以情;說之以理,不願與二伯父有太多正面交鋒,或許是還考慮著一旁祖母的心情。因此那時,除了偶爾滿嘴無的放矢,二伯父倒也不敢有什麼逾矩的動作。

然而,父親走了以後,一切便改觀了,二伯父遂佔據老家周圍未清分的祖產空地,逕自種植起作物,原本供人通行的公家道路因此少了一大半的面積。此外,上樑不正下樑歪,某次返回老家,正值二伯父家中進行裝潢整修,祖母大聲制止工人將廢棄磚瓦自二樓往下丟,怕因此破壞了晒穀場上歷經日曬雨淋而變得極易碎裂的水泥地面,沒料到二伯父那毫無家教的女兒卻因此對祖母口出穢言,大聲叫罵猶如一隻潑猴。

因此,對於二伯父一家的種種作為,從小便在我心深處埋下不願親近的種籽。然而,每次返回老家,母親總是諄諄告誡著我:「遇到人就要叫,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忘。」母親與父親一樣,總是希望維持著整個家族的融洽,不願年邁祖母面對過於難堪的場面。然而,這種表面的和平猶如高空走索,只需要一點風吹草動,整場宛同漂浮於空中的肥皂泡表演,便會毀於一旦。

「你二伯父說,明天要談談之後補助款該如何分配,你有什麼想法?」

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著實令我不知所措。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在父母親的臂膀下成長,父母親要我們認真讀書就好,其他的問題都不需我們擔心,即使在父親剛著手搭建工廠進行生產前,早已失業了一段日子,那段硬捱過來的歲月,父親也不曾讓我們知曉。因此,面對這些憂慮,我總覺得:「那是大人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便輕鬆地置身於事外。

然而,我們總在經歷過一些從未經歷的遭遇過後,逼迫自己一夜長大。

父親在我考上大學的那年離開我們。意識到家中經濟頓失支柱,我便開始投入同學們課後家教打工的行列。獨自在異鄉,按圖索驥至陌生人家中上課是一種嶄新的體驗,幾次課堂下來,從學生父母手中接過幾張閃耀藍色光芒的紙鈔,更是羞赧與興奮集於一身。

然而,微薄心血用以應付台北的生活與租賃,只勉強可及而已,並無法讓我擁有其他多餘的想像。但只要想到故鄉的母親不必另外為了我的生活擔憂,這點我並不以為苦。



隔日一早,收拾散落一地的公文、地籍資料、土地分割文件等,以及昨晚獨自演練的說詞和膽量,我與母親回到老家準備與二伯父進行談判。在這之前,其實母親也曾與我商討是否就退讓一步,不過十幾萬的數目,或許就吃虧一點,不要引起太大的紛爭。

我告訴母親:「也許過程是痛苦的,但就長久來看,一味的容忍只會讓邪惡變本加厲,趁現在把事情說明清楚或許是好的。」也就正因為區區小小數目的金額,二伯父硬是要鬧到非去請代書、律師來作證,才甘願放棄這份本屬於父親遺留下來的資產。因此,更激起我內心那份遇強更剛的堅決心情,下定決心為了母親的權益挺身而出。

整場談判在第二句話的起頭便開始增大音量,二伯父執拗的嘴臉在不理會我的說之以理中,逐漸放大。完全視之前父親尚在時便訂下的契約如敝屣不說,其中更夾雜著爾前壓抑於父親其正義凜然之下,如豺狼般的狡辯說詞。

站在一旁的二伯母面如裹蠟,在激烈的爭執當中不發一語,然而我知道,她是最老謀深算的幕後軍師──看著她的面容總令我想起小時後在替祖父守靈的那幾天,媳婦兒們得按照習俗在獻奉三餐祭品時,跪於靈堂前哭個一時半刻。二伯母總無法表現出真實的哭泣,那種裝腔作勢的嗚噎聲,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祖母坐在一旁,想說幾句公正的話卻使不上力,手心手背都是肉,任何意見都會讓人察覺其內心搖擺不定的偏袒。

我強忍內心深處就要脫口而出的惡言,拿出高中時期曾經受過訓練的辯論方法,運用科學論證的方法剖析,並試圖請各方靜下心來,仔細聆聽我沉浸一夜的思索,凡事都得用一個「理」字來解決,而不是丹田。然而,這場像是夜裡鄉間鄰里必準時收看的電視戲碼,並未依照劇本演出,甚至完全超過了應遵守的節目分級。

約莫在二伯父開始自覺站不住腳時,他開始轉而對一旁落寞的祖母咆哮,抱怨她早該把祖產清分明白,有多少積蓄都該拿出來分一分了之類等非一般受過基本道德教育之公民會說的話。彷彿演變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祖母造成似的那樣不可理喻。

一般觀眾看到這裡或許覺得內心異常緊繃,甚至害怕知道後來的劇情發展而索性轉台,然而,我竟置身在其中而無法脫身。我逐漸明瞭:在這個社會裡,有人通情達理,有人悖情無理;而有人了解道理,卻表現得一副蠻橫無理。

最後,我總算脫口而出了昨天特地細心演練的幾句重話,除了分貝的拉高以壓制對方的蠻橫外,其中還夾雜著某些刻薄的反諷字句(然而,我並不期望二伯父的學識能夠了解其中扣人心弦的奧秘),以及咀嚼過二伯父那鄉土通俗的惡言後加以回敬,完全拋除受過高等教育的我,應保持的紳士風格。

「二伯我告訴你啦,做大的如果不會照顧小的,還要在那邊刁難我們喔,說出去是會被人家笑的啦……」我想起這幾年來獨自在異鄉的夜雨裡,騎車趕赴打工的溼冷時光,能夠這樣支撐自己的,便只是一種不願被瞧不起的決心。

「不要以為我爸死了,我媽就好欺負,二伯我告訴你,我媽一個人鬥不過你們夫妻倆,不過我媽還有我……」腦海中閃過父親常年被困在鐵皮工廠中,為了生活日夜辛勤工作的身影,以及母親在父親臥病的那幾年,獨自與上千個反覆難眠的夜晚對抗。

放大音量對二伯父展開言語反攻的同時,我其實莫名害怕。怕的是再過幾年,父親的印象便會在我的記憶裡逐漸模糊。而我是否能夠勇敢地捍衛當初允諾父親的一切事物。

「是男人我們就坐下趕快把話說清楚,別讓阿嬤在那邊煩憂到吃不下飯也睡不好,一點錢要弄到這麼難看,很悲哀啦……」我看見祖母依然獨自坐在椅寮上,看著大門口來來去去的施工車輛,不發一語。



祖母曾對我說:「倘落你老爸還健在,這些事就都毋免我操勞了。」

根據母親的說法(或許帶有一點自誇意味),父親是四個兄弟裡最孝順的。當初祖父母一磚一瓦辛苦地搭蓋起四棟相連的透天厝,便是為了四個兒子各自成家後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然而,直到入厝前,四個兄弟中,只有父親想起祖父母尚未替自己安置一個棲身之處,這才趕緊請來工人在一樓中央隔出一間孝親房,邀請祖父母同住一個屋簷下。

一、二十年來,也都是母親與父親照顧著祖父母的生活起居,生病拿藥、吃食衣住,父母親無不悉心張羅,總覺得這是應該的,絲毫沒有怨言,也未曾與兄弟們計較過些什麼。因此聽見二伯父開始轉移話題,大聲嚷嚷,懷疑這些年來父親與母親不知道拿了祖父母多少好處與私房積蓄時,著實令我感覺一種遭到汙辱與背叛的憤怒。

與二伯父一來一往之間,整個場景彷彿拉回了若干年前,父親也同樣曾在這裡與二伯父大聲爭執的畫面;若干年後,我體內一半留著父親的血液,亦遺傳著父親些許的正義性格,同樣的地方,為了替他遺留的鐵皮工廠以及為母親爭一口氣,而與二伯父針鋒相對。我不知道二伯父是否看見了當年父親的身影?而父親此時又會怎麼想呢?

我突然好思念父親。

得讓自己變得更堅強一點才行。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13.03.13 /  2013.03.14
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3031300475.html (上)
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3031400503.html (下)

牙床土石流



─專業把關,減少因雙磷酸鹽類藥物引起之下顎骨壞死

診間來了一個身型消瘦的老婆婆,張開口便看見空盪的牙脊上裸露著米黃色的一片腐骨,像是土石流一般從鮮紅的齒齦上爆發了出來。翻閱病歷後,經過詳細地詢問病史便可以輕易地猜出又是一個服用骨質疏鬆症藥物導致的下顎骨壞死案例。


其實婆婆已經在診間來來回回好幾次了,每次都冀望著可以倚靠我們開予的藥物治好這病症,然而止痛藥抗生素或許只治標不治本,我們只能安撫似地用藥水將腐爛的骨頭暴露處沖洗再沖洗。

因為服用雙磷酸鹽類藥物(Bisphosphonate)藥品造成下顎骨壞死(Osteonecrosis of the jaw,ONJ)的不良反應自2007年發佈以來,逐漸受到骨科及牙科醫師的注意。原本單純的拔牙傷口或是口腔感染卻引起嚴重的骨壞死現象,經病史追查後瞭解其服用雙磷酸鹽類的藥物史,因此,對於其所造成的藥物危害著實不容小覷。

令許多患者不解的是,原本用來「保骨本」,治療骨質疏鬆症的藥物,為何卻反過來造成下顎骨的破壞以及壞死的現象,這個疑問也存在許多的臨床醫師心中。雖然根據研究,其真正的致病機轉仍未完全解開,但可能與藥物影響蝕骨細胞相關的骨頭重塑作用(bone remodeling),以及下顎骨特殊的生理結構有關。

然而,許多服用雙磷酸鹽類藥物的患者不單單只為了治療骨質疏鬆症,包括惡性腫瘤之高血鈣併發症及骨轉移治療等等。預防重於治療,身為臨床牙科醫師,應在拔牙或進行相關牙周手術前,詳細詢問患者病史及藥物史,了解其是否服用或施打雙磷酸鹽類藥物,使用的時間長短、劑量等等,藉以評估其造成藥物不良反應之風險。

對於已經產生不良反應的患者,也應對其症狀進行完整之評估,包括牙科病史詢問,骨壞死之程度,影響範圍之大小,以及詳細的臨床及影像學檢查,給予適時地監控及治療,甚至是更進一步地轉診至口腔外科專科醫師等,都是我們可以提供患者的協助。此外,患者初次發現口腔出現病灶時,往往是驚恐與疼痛的雙重折磨,因此,給予患者對於病情完整地解釋,使其寬心,也是我們的使命。

在預防方面,必須與骨科或其他科部門間進行案例討論,使其認知雙磷酸鹽類藥物在牙科治療上所造成的影響,在對於病患開立藥物的同時,也更能了然於心,並能特別告知患者關於藥物不良反應的症狀,使患者本身了解並注意口腔環境衛生的清潔。甚至是在開立藥物前,會診牙科醫師進行口腔檢查,事先移除可能造成之後必須拔牙或進行牙周手術的病灶,以減少併發症的產生,這些都是我們可以減少藥害的積極作為。

許多遭遇此病症的患者都是中年婦人或是老人家,對於生活品質及心理上造成非常巨大的影響。因此身為臨床醫師的我們,若能夠謹慎面對,將可以減少藥物併發症的產生,或給予遭遇藥物危害的患者莫大的幫助。


藥害救濟基金會「要健康徵好文」首獎
http://www.tdrf.org.tw/subject/02_index/01_main.asp?bull_id=5067&cate_id=221&cate_id2=223

2013年2月19日 星期二

不敵


過了今日,我二十六
依舊無法理解晨起的難堪
體重無變化,愛的容量卻多了
明明白白就裝著一個人。
這年紀鱷魚留下字句後離開地面
我卻如此眷戀窗外突現的光景
畢竟世界總會自行毀滅,又何必
我們插手。

我將二十六,當明日來臨
憑藉你的導航,走在路上
還是常常不知遠方;
時間是海洋,沙灘上足跡童稚地走著
一點微小地震
洋流掀起巨浪,沖散岸上的我們
太多模範走在前方
拋下了我們
真正難過的時候我只專心流淚
真誠對人,開些玩笑
偶爾浸泡髒話洗淨身體

我們不提那些腐敗的,縐褶裡的髒污
再多的溫柔都只是詐術
愛是唯一伎倆
終究我們還是不敵
身旁眾多眼神的美好想像

──寫於生日前夕

2013年2月17日 星期日

那人──記友人來訪


若你來時,夜還涼著
吹過回憶就還能讓我們忘記
那是二月冷冷的風

若你來時,我還笑著
說著鬧著就還是
原來的那個我

不能再繼續奏著當時的樂曲
旋律都還記得
不能再揮舞著大旗
但步伐還走著
玩笑話還是冷的
心卻是暖的

日子過了過,衝鋒陷陣
生活似迷宮,偶爾失了聯
我們等待成為炸開的煙花

只有我知道自己心中的火藥
只有你知道,如何引爆

2013年2月7日 星期四

串燒


生活是這樣的
清晨它翻動我的床被
鬆脫夢的拉鍊,讓一夜幻異裸身
它催促著我們為今日備料
為明日,調配更芬芳的醬汁

日子是一根細緻的竹籤
聯結生活,串起天婦羅
它溫柔地刺進你我的胸口
時間是一個火爐熊熊燒著
我們是串物,鐵網上覆著
逼出香氣;鎖住憂鬱
焦黑的還不都是那些
曾經炙熱的心

生活是大把醬料刷上我們身軀
潔淨內裡都已萬家飄香
那些原來的滋味呀
滴入炭火中
化成了千萬個灰燼

2013年1月14日 星期一

蚊帳


醫院值班室內有許多床位,供來來去去的住院醫師值班時睡眠,靠近角落的下層床位被披掛上了蚊帳,猜想不知是被哪位曾在夜半時分被蚊虻吵得無法入睡的前輩所掛上的。後來仔細想想,醫院內乾淨整潔,其實顯少蚊蚋,或許是披上蚊帳讓四周稍有依靠,周遭他人的呼眠鼾聲似乎也能屏障在外了。

許多男孩與蚊帳發生密不可分的關係或許都是在服兵役時,營區多位於郊野,為避免蛇虺蚊蚋在夜裡侵擾,最為經濟的方式便是夜間一律規定掛上蚊帳。還記得入伍第一天睡前的工作便是學會折蚊帳,聽學長說,這裡許多蚊帳的歷史可是比我們還要久遠,運氣差一點的,拿到上了年紀的蚊帳,修補的痕跡斑斑,你就得擔心夜晚的安寧了。

蚊帳一攤開掛上床舖四周的勾桿便成一立體網狀,就這樣在日後無數的夜晚,覆蓋著許多男孩們的夢。

後來我還滿懷念那些蚊帳裡的夜晚,那是一日之中最為輕鬆的時刻,我們把蚊帳邊緣塞入床舖底下,就像小時候到野外童軍露營時搭起的帳棚那樣,構築群體生活裡短暫的唯一,隱私的小天地。在長官夜巡之前,你可以從蚊帳密密的網孔間隙看見眾多小天地裡亮起了星星,一個個就這樣伴著費玉清的晚安曲與遠方的父母、戀人們短暫地通上了聯繫,那就是男孩們那時每日所追求的全部了。

而睡在值班室裡的蚊帳小床,所追求的全部也就是一夜安靜;萬物穩當,值班手機的星星別在夢境濃烈的時刻,突聲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