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4日 星期二

秩序的日子


生活感覺忙亂無章的時候,總是讓我想起當兵的那段秩序的日子,每個男孩談及當兵的時光,總覺得自己永遠是最賽的,別人的兵役生活永遠是爽翻天。或許因為就讀科系的關係,大多數的同學不是當替代役就是醫官,相較起來,我的役期和別人比較起來,只能說異常坎坷。

當初沒能考上預官,退而選擇預士,唯一的念頭只是,既然一樣都要浪費一年的時間,至少士官的薪水比起大頭兵多一點,可以多少彌補放假通勤回家的車費。

我被分配到嘉義的新訓中心,夏天的時候入伍已經是運氣不佳,來到北回歸線通過的地方根本是災難。我只記得新訓生活是在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迷彩衣裡度過。尤其是到了晚上,無風的夏夜令人難以入睡,崩潰的是,我的床位上方的旋轉式吊扇倔強地只願旋轉270度,我就位於那咿咿呀呀永遠過不去的90度燥熱夾角裡。因此搶救睡眠大作戰的第一步就是在身上塗滿薄荷爽身粉,然後預先備好濕毛巾和紙板搖扇──整個夏天我就在汗水淋漓中睡睡醒醒,像涉溺的浮屍被蚊帳包裹載浮載沉。

新訓結束後,我被送往高雄的步兵學校受訓,那裡是一片占地極為廣大的軍事校區,寬闊但簡單,校區裡有一望無際的草地,被長長的水泥道路分割成好幾大塊的訓練場。頂著南部的艷陽,大多時候,我的工作是蹲在水泥馬路上,拔除從縫隙中求生意志極強的雜草,抖落根部多餘的泥土,沒有什麼事情比起這個工作更令人感到無聊與純粹了。

我常常在結束數公尺的雜草清除術後,仰頭面向一望無際的遠方,看其他的弟兄在草地上用巨大的耙子聚集割草後留下的葉梗,像滾麥稈捆般漸漸堆成一座座草山。那時覺得,生活除了缺少自由之外,並不如人家說的當兵像在陰間,那樣恐怖。

但受訓完後,才真正來到了地獄,我被安排下部隊來到濁水溪畔支援砲隊野外演訓,幾次遇到梅雨季夾帶熱帶低氣壓帶來的西南氣流,下起傾盆大雨。這時我真正認知戰爭的可怕,在於戰爭從不理會天氣,殺人的遊戲不會因為下雨而中斷。周圍是泥濘不堪的砲陣地,我全副武裝並背負著冗贅的步槍,被長官來回使喚,雨水從盔沿滴落,泥水滲入迷彩靴底,五公尺外是巨大的火砲,射擊命令一下,耳膜與心臟瞬間被震得四分五裂。

第一次我感覺人是如此荒謬的生物,這些煞有其事的演練,說到底是為了殺死一個假想的對方,砲陣地上演技逼真的男孩們,大聲且認真的演練著平日訓練的口號與指令。雖然說認真就輸了,但當兵有時候,會讓人莫名地認真起來。這是一個令人感到十分確實,所有的行程皆按表操課,卻同時又十分令人迷茫的地方。

退伍後,回到生活的戰場,每日在工作與交通中衝鋒陷陣,在另一個課表內輪迴操課,有時晨起睡眼惺忪坐在床沿,感到萬分挫折;日子忙碌卻時常令人感到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我懷念起那些走路必須倆倆並肩,對齊腳步的秩序日子,也感謝那些曾經令我覺得再也過不去了,崩潰濕透的部隊生活。

它讓我在往後的日子裡,即使崩壞頹廢,卻永遠不至於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