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6日 星期六

男孩的遊戲



雨水滂沱,梅雨季夾雜熱帶低壓引進的西南氣流,在濁水溪兩岸的阡陌間澆灌一陣又一陣的大雨。此刻,身著迷彩制服的你正全副武裝,空氣悶熱,雖然套上了雨衣,但你已全身溼透,風一吹來,你的疼痛從後腦勺席捲而來。

你看著砲陣地上更多的男孩們同樣濕透著,賣力地操演著那些平日練習不下數百次的步伐與動作。不知情的人會不會以為真的戰爭了,還是大家彼此其實都心知肚明,這只是一場場逼真的戲碼。

你看著周圍不能再泥濘的爛泥地,每隔三兩步就是一個窟窿,幾個窟窿積了水,不過一下子就成了長滿雜草的沼澤。你被長官來回使喚,不停地踩踏在水澤之中,你感覺泥水逐漸漫灌入迷彩靴底,乾爽的襪子一嗅聞到潮濕,便黏呼呼地膩在雙足上,像一隻巨大的水蛭,它吸附著你,你感到尖銳的涼意從腳底直竄而上。

你心想。這是人生中最最悲慘的一天了。

但你卻只能感到苦悶,因為苦悶難以向別人訴說。曾再頒獎典禮上聽一位得獎者發表感言,「我其實不是那麼想一直抱怨自己的生活。」父母長輩會說,哎,你們現在當兵可真是幸福多了;戀人跟你抱怨工作上的困難,你也不好再增加話機裡的悲情氛圍。

其實,你也不是那麼喜歡向人抱怨自己的生活,只是草綠生活中充滿困境,難以讓自己心情愉快。但是你想不到誰能懂你此時的難處。就這樣默默的當作是磨練罷,不說話也不表現情緒,就當作一種練習。

你還記得入伍的那天一進營區就被推入蓋上棚布的十噸半軍用大卡,身旁坐著互相不認識的男孩們,有的已事先認命的理了小平頭;有的還披掛著染了色的長髮,耳垂繫著星星,似乎仍想抓住自由的小尾巴。陌生的男孩們彼此面面相覷,風從棚布前方的缺口吹進來帶走一點尷尬,你就這樣與眾多男孩們一起登入了這場為期一年的遊戲。

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裡,你練習著所有為了存活下來的攻略,尋找一起攻城掠地的夥伴,練習短時間內使出秘技,完成盥洗與進食;練習在咒罵聲中保持鎮定;練習優雅地摸魚、認真地假造每一件例行公事,並使別人以及自己無法質疑其真實性。你也說服自己武裝,不讓自己看起來軟弱,偶爾也罵幾句髒話表達憤怒,練習推諉,也練習幹爆某幾個天兵以融入男孩們之間的自以為同仇敵愾。

時間是苦痛最好的救藥。日子一天一天終究是會過去的,你想到再過幾十天就要結束這一回合了。屆時,男孩們相繼登出遊戲,有的莫名地變成了自己討厭的大人,有的變成不讓自己討厭的男人;但仍會有一些人,經過了這樣汙濁的浸染,卻永遠是一個清澈的男孩。

而你會變成什麼模樣,在未來更久遠的時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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