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7日 星期二

實習手記──《她們》


在教學醫院一段時間,病人們來來去去,每日所見,有的是陌生的面孔;有些前幾天才見,但大多時刻,總可以看見一些固定的班底,徘徊在診間。他們大部分是一些較為年長的患者,有些是長期住院的病人,有些則是需要長時間的複雜療程。

未開診前,他們各自佔據等待區的一方,有的闔眼養神,有的看著幾份散落的報章雜誌,開診時間一到,便各自拿著健保卡像是入場券一般向櫃檯魚貫報到。有時在等待的人群中總可以看見一些異國的身影,她們相似地皮膚黝黑,操著東南語系的一貫口音,有著常見卻叫起來很在地化的異國名字。

許多行動不便的患者或是心智退化的年長者便由她們帶領著,每日在這座白色巨塔中逡巡來往。有的尚有家人陪伴,那還能令人感到一派天倫之樂;但絕大多數僅僅是患者與她們之間相攜前來,那不免就有一點落寞與感傷。

在替患者看診期間,不時可聽到她們在等待區挖啦哇啦地用我不熟悉的語言,用耳掛式手機與同樣來自遠方的同伴們聊著天。那或許是她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了。

我突然想起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的看護與社福體制,或許就是這樣以她們為基底建立搭蓋而起的。當這片土地的人們老去時,在夜闌人靜協助攙扶我們的是她們黝黑的雙手;當我們從輪椅上站起時,環抱著的是她們的頸背之間。

或是某日,當兒女離我們遠去的那一天,陪伴我們的,便是這些異國的她者了。

2011年6月2日 星期四

實習手記──《思念》

患者尚未坐上診療椅,便屈身細聲地對我說:「不瞞您說,其實我想死。」

我不動聲色,仍遵照看診的基本流程,詢問病史並做基本的檢查。

許多老醫師總是告誡我們,我們看的不只是患者的牙。從病人一進到診間開始,我們就得開始觀察,從眼神、談吐及肢體動作上便可以大致了解患者的精神及健康狀態。有些人總是把許多問題歸咎在牙痛上,其實有的也許是心理作祟,或是其他神經的問題,而非肇因於牙。

患者為中年女性,最易有精神及心理方面的情緒不穩定,我安撫著阿姨,請她向我敘述困擾的不舒服。但沒來由地,我看見兩顆米粒大的淚珠默默地滑落她雙頰。

「我告訴你,我沒有辦法控制我的情緒,我很可憐的,我媽死了我丈夫也死了,我好想他們......我來做這些檢查都只是盡義務,等我把這把壞骨頭修理好,我就......」

對於這樣情感的波折我實在難以招架,便以先照個X光看看之名,以打斷她突現降至谷底的情緒。

之後,便請當診的主治醫師前來支援,我想目前對於患者最需要的不是治療,而是一個溫柔的人的關心。果然,溫柔的主治醫師細細軟軟的話具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不管怎樣,你都要加油喔,這樣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才不會擔心。」患者於是慢慢收拾起情緒,讓我逐漸了解她此行的原因。

只是,我是多麼想要敞開我的心,告訴她,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了解你的痛苦也了解你的思念,因為我也是這麼樣的想念著我的外婆,我的父親,然後在最憂鬱的時候無法控制著自己。

請跟馬爾地夫的美麗說再見

請輕輕地揮手,請沉默地目送
請跟陽光下的珊瑚礁說再見
不要驚擾收拾行囊的魚蝦貝蟹
沒有人提及憂傷,所以請不要流淚

請輕聲地道別,用細碎的耳語
請跟浪花的歸處說再見,
細細綿綿的沙灘曾是它奔馳的遊樂場
月光下,那是它坐臥無數美夢的床

也請跟搖曳的棕櫚樹說再見
它迎風的姿態我未曾見過,
如今她正微微地顫抖──
腰間上繫著的網床無人攀附
她害怕寂寞,她也害怕
一夕之間的沉沒

請跟灑落印度洋上的珍珠說再見
那是南方的小島我從未去過
清透的海水與避暑的小屋
在同屬熱帶的土地我思念
思念那不是海嘯,
是被污穢淹沒的花環

請跟馬爾地夫的美麗說再見
水就要漲上來了,那不是潮汐
煙霧就要蔓延開來,籠罩你我的想望
我在同屬熱帶的小島上揮手
跟馬爾地夫的美麗說再見

註:文章標題取自「文茜的世界周報」對於馬爾地夫島國之人工島Thilafushi已被垃圾所淹沒之報導,島上終日焚燒垃圾,煙霧瀰漫。